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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晖之妻金雁:“黄埔一期”考研记/图
读研究生生时在兰大校园内
导语:我们学校所有想考学的人都是奔着“本科”去的,只有我一人是“考研”的。我们校长跟我说,“考研究生,像你这样的,复习五年还差不多”。我心里憋着一口气,这次非要考上不行。
金雁/文
今年是我们78级研究生毕业30周年。想起当年被社会上称为“黄埔一期”的研究生考试,与现在已经很完善的规模化考试有很大的不同。从恢复高考以后的30年,考试制度也在与时俱进的电脑化、统一化、标准化。但是每个人个体化的经历背后都能折射出时代的变化,下面就把我在1978年考研的故事说给大家听。
学俄语的人教英语
1977年,我工农兵学员俄语专业毕业以后,本着“哪来哪回”的原则我又回到了甘肃省陇西县,被分配在北门外的城关中学当老师。这是一所刚从“戴帽子中学”升格上来的完全中学,地处城乡结合部,教学人员尚不齐备,校长看了看我报到单上写的专业,说“什么俄语英语,反正都是外语,你就教英语吧!”听得我惊愕得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学俄语的人怎么能教英语呢?教导主任在一旁解释说,学校初中刚刚开设了英语课,师资一时还不齐备,你就先教着吧。我回家熟悉了一下课本,好在是从头开始,整个一学期都处在“This is ……”,“whet is……”的简单句式,词汇量也不大,我头天晚上现学了第二天再去教也能应付。于是就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我一共带初一的五个平行班,因为是同义重复,没有什么难度,但就是一周20个课时的工作量,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而且英语是教改中刚刚增加的新科目,学生没有基础,兴趣也不大,这些刚刚12-13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每个班上都几个难管的“刺头”学生,维持课堂纪律着实让人费力。
77年正是变革的前夜,在省会兰州已经明显感觉到文革事态已成强弩之末,虽然政治气候在邓小平的复出与打倒之间来回折腾,但社会主体的不满已经浮现出来。重新回到这个西北一隅的小县城,我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这里的文革空气依然很浓厚,那些以管制方式训导社会的干部仍充斥在各个岗位,一付我的“一亩三分地里我说了算”的霸道劲头。我报到晚了两天,教育局的人就以工资名单已送往地区为由,说今年这两个月没有我的工资,接着又把我填写的“家庭成份”这一栏里的“干部”,统统改为“地主”,说我们这里只有“地主、贫农”这样的成份,你父亲的家庭出身是“地主”,那你当然也是“地主”。其实我父亲革命资历远超过当地的“县太爷”,只是当年在西北局党校教国际共运史时不同意“九评”的一些提法,就被打成“修正主义分子”流放陇西,说起来后来我学苏联史还和这一“家学”有关。但是父亲蒙难后就不能填“革干”了,填“干部”也不被允许,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就成了“地主”家庭出身而受尽歧视。从文革前下放到陇西,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13年了,当时已有一些平反人员陆续回到原单位去,父母也期盼着能重返工作岗位。
重新招生对社会的震动
在学校里,虽然我与一帮年轻女教师关系都不错,但真正能与我交谈沟通的人少之又少,我们外语教研室,有一位上海外语学院的老大学生L老师,他英语非常棒,文革前就曾有译作发表,听我们对外的英语广播一点都不在话下。L老师是四川人,属于那种书呆子痴迷型的人物,只要是和英语有关的话题他都极为兴奋,而其它方面的技能和知识则少得可怜。因为在这小县城里没有选择,他娶了某一级带“长”制家的千金,确切地说,是该千金“娶”了他,他倒插门进了女方家。他经常带着伤痕来上课,听同学们说,他老婆是骄横的“河东狮子吼式”的人物,嫌自己男人窝囊、没出息,三天两头的吵闹,不给饭吃。有一次我改作业很晚回家,看见他仍在办公室,一问才知道,老婆出门了,把面柜子锁起来了。我就叫他到我们家吃饭。我妈妈知道他是南方人喜欢米食,就把一个月二斤米的定量拿出来,蒸了点米饭。做饭的功夫,我把弟弟收藏的老版的英文书拿出来给他看。饭做好了,我又翻出来一些涪陵榨菜让他下饭。没想到,L老师突然流下了眼泪,他说,这一辈子,有米饭和榨菜吃,有英语书看,此生足矣。我想,L老师什么样的水平,就在这里教教“A、B、C……”,让我一辈子就这么下去,实在有些不甘心。
这时大学重新招生的消息已经广为传播,积压了十年中学毕业生对这个天大的喜讯分外振奋,大家奔走相告,县城了到处遇到的都是借课本的往届的老学生。一时间“洛阳纸贵”,中学课本成为稀缺物,我就曾经为在外地的同学张罗着四处借课本、寄复习资料忙碌了一阵子。很多人都在为大家都不读书的时候放弃了“自我修炼”的机会而懊悔,我听到不止有一个人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些数理化书籍都烧掉,还以为这一辈子都用不上它们了。过去被批斗的老师家里门庭若市,学校的纪律一下子好了起来。招生制度导致的整个社会风向改变带来的“蝴蝶效应”,一直到多少年以后我们才深切体会到。
如果说,“重起高考”成为一桩“全民大事”有点夸张的话,它至少是上千万的应届和往届中学毕业生中的“大事”,它不知牵动了多少家庭。我哥哥和弟弟也准备在工作之余加紧备考。看得我心里痒痒的。因为我们工农兵学员在校三年,“学工、学农、学军”,搞大批判,“批林批孔”、“批三项指示为纲”的政治运动接连不断,正经上课的时间连50%都无法保障。更何况中苏边界的紧张关系趋缓以后,正常的交流又没有恢复,俄语的需用性很低,所有的中学早都不开设俄语课程。等于说除了我自己掌握了一门半吊子语言工具以外,在这个社会上毫无用处。我真想再进一次学校,重学一门运用学科,我试着在县教育局探了探口风,看我们这样的人能不能再报考一次大学,答复是“不行!”机会本来就有限,像你这样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回馈报答社会,又要惦记着分享资源是不应许的。不知道这是被讯问人是个人的理解还是文件规定。反正我知道学校里也决不会答应我再次报考本科生的请求,于是就死了这份心。要不是怵L老师的老婆,我打算跟L老师学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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