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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红军最后一位师长是在天水牺牲吗?
史料少及的英雄师长
在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史中,张辉的名字一点不明显。正史较多的笔墨一般都要花费在激昂曲折的斗争者身上。张辉的捐躯,在各类史料(包括张辉的上司、战友们的回忆录)中,有的只字未提,有的点到而已,有的语焉不详,除了年龄有偏差外,对他牺牲的时间、地点也有出入。
张辉,江西安福人。1910年(有说1905年)出生于一个贫农家庭。1936年10月5日,在甘肃天水遭遇王均部队的顽强阻击,不幸胸部中弹,英勇牺牲,时年26岁。
张辉的具体出生年月无人能说清楚,根据目前史料提及的两个出生年,我们可以推断,张辉牺牲的时候,要么26岁,要么31岁。20来岁就投入革命的他,没有留下后人,对于他的具体资料也就自然而然地严重缺失了。
(晏福生,时任红二方面军第六军十六师政委。)
张辉牺牲于红二方面军撤出甘南北上与一、四方面军会师的关键时刻,这一时刻被贺龙称为红二方面军“长征中最危险的一次”。
“情况很紧急,我们过河也很仓促,在盐官镇六军被侧击,晏福生负伤。我们行军中受到敌人侧击,二军团甩了个团,到海原又吃了点亏,我差点被炸弹炸死。敌人已围拢来了。在东北军作统一战线工作的王克送来信。四师前卫收不拢来,我们走错了路,在红包子打了一仗,那时我们二军团掉了两个连,部队搞得稀烂,后勤都搞完了。”
以上文字出自贺龙的《回忆红二方面军》长文。《回忆红二方面军》一文是贺龙回忆红二方面军历史最权威、最重要的文献,但是文章中没有提及张辉。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著,辽宁人民出版社
1996年出版的《红军长征史》中,这样描述张辉的牺牲:“10月7日,右纵队经过罗家堡一带时,突然遭到两路敌人的疯狂阻击和敌机的狂轰乱炸,部队受到很大损失。军团首长命令直属队坚决顶住,模范师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拼死冲杀,突出了重围,而红十六师师长张辉在与敌激战中不幸牺牲。政委晏福生指挥部队向敌人冲锋,杀开一条血路,掩护军团部和红十七、红十八师转移。”在王树增写的纪实文学《长征》一书中,这样描述红二方面军的突围撤退:“红二方面军担任突围后卫的是由师长张辉和政委晏福生率领的十六师。部队出发没多久师长张辉就牺牲了。到达盐官镇时,十六师再次与胡宗南的部队遭遇。”《长征》一书紧接着详细描述了晏福生的受伤过程,同样对张辉的牺牲没有做详细的描述。
(红二方面军天水、陇南战斗地图。)
那么,张辉到底是怎么牺牲的呢?要了解这个问题,需先回顾一下红二方面军撤出甘南北上的战斗过程。
撤出甘南与张辉牺牲经过
1936年7月初,中国工农红军二、四方面军在甘孜地区会合。随即两军同时北进。9月初,二方面军到达哈达铺。9月8日,根据党中央和军委制定的战略,总指挥部发布了《第二方面军基本命令》:“决乘甘陕敌人分兵据城的弱点,透过其封锁线,打击成县、徽县、两当、凤县、略阳、康县之敌而袭取之,建立临时根据地,配合一、四方面军行动,求得三个方面军会合。”至9月19日,二方面军顺利攻占了成(县)、徽(县)、两(当县)、康(县)四座县城。而此时,四方面军张国焘依旧迷恋西进,对北上和东进拖延推诿,贻误战机。后经朱德、徐向前等斗争后,又突然扔下红二方面军北上,致使红二方面军侧翼暴露,腹背受敌。“敌胡宗南部已由陕西沿西南大道进至清水、秦安和庄浪,与天水、武山、陇西、定西的毛炳文、王均部靠拢;南部,敌王均部进攻成县,川敌孙震部已迫近康县。红二方面军腹背受敌,并有被敌重兵截断于渭水以南的危险。”10月3日,中央批准红二方面军放弃成(县)、徽(县)、两(当县)、康(县)四座县城,10月4日,红二方面紧急北上。
贺龙回忆说:“我们把四县(成、徽、两、康)打下,张国焘却不打,向西一跑,三个军一过河,所有的敌人都加到我们的头上,对付我们。”“张国焘整了我们一手,损失相当大。”“张国焘违背中央军委的指示,二方面军几乎遭到全军覆没。这是长征中最危险的一次。”
张辉所在的六军十六师放弃两当县城,经高桥、白纳峡、李子园、、娘娘坝、大门乡、天水镇到达礼县与天水交界地带,经过盐官镇罗家堡遭敌包围,红军伤亡巨大。
贺龙回忆的是撤出甘南的整个作战过程,显然,红六军在礼县盐官镇罗家堡的战斗非常激烈,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也就是说,红十六师在撤退突围中的硬仗在罗家堡。经历者和史学研究者关注的也是大战役。这样,就有了“罗家堡晏福生受伤,张辉牺牲”的记述。这个说法其实是不真实的。
1983年春天,红军长征时任红二方面军第六军十六师政委的晏福生以及伍修权、陈明义等一行,重走长征路,来到天水市秦州区娘娘坝、李子园,确定了张辉牺牲的具体地点。
晏福生到来之前,在娘娘坝,见证过当年战斗的人很多,其中一位见证者王克永(时年14岁)回说:“1936年农历8月,一天下午,他和父亲在距村子4里远的川地里看护玉米。突然,从玉米地里出来了几十个军人模样的人,他们头上戴着红五星帽子。这时,一位中等个子的红军向我们打招呼,态度和蔼地说:‘老乡,你不要怕,我们工农红军,我们要在这里打仗,消灭国民党的军队。你给我们带路,行么?’他父亲把这一队红军一直引在靠近公路的地边,指明了牡丹山的位置和行走的路线。红军冲上牡丹山,因为庙里住着国民党的队伍,有碉堡和工事,双方打了好一阵。突然北面也响起了枪声,国民党从天水搬了一个营的援军。红军开始撤退。撤退时,两名红军战士牺牲,一个红军负了伤,红军去了李子园。”
受伤的红军到达李子园普华寺,因失血过多牺牲。当地人李逢春帮忙找来铁锹等工具,配合红军战士在寺庙后山坡上掩埋了死者的遗体。
(甘肃天水娘娘坝镇街景。1936年10月,张辉在此战斗受伤。后牺牲。)
这些民间的口述史只能证明在娘娘坝的确有红军打过仗,有一位伤员被抬到了李子园,并在李子园去世,且埋于李子园。这些故事一直在民间流传,并无人能确定伤者姓字名谁。
1983年晏福生重走长征路的举动,带来了和李逢春回忆严丝合缝的证明信息。在娘娘坝战斗受伤、在李子园安葬的人正是张辉——掩藏近半个世纪的历史终于浮出水面。
晏福生重走长征路,扑倒在思念了近半个世纪的老战友墓前,泪水涟涟:“老战友啊!我终于找到您的英灵了,革命胜利都三十多年了,我才找到您,我心里有愧啊!”离开时,他充满感激对李逢春说:“你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啊!”
从此,当地政府也重视了对张辉历史的发掘和保护。1987年,红军长征胜利50周年,当地政府和张辉的战友通过李逢春找到了张辉的墓地,将张辉迁葬于当年战斗受伤的牡丹山。
甘肃党史部门据此为张辉的历史下定结论:“10月5日,十六师作为先头部队到达李子园,由师长张辉率领不足一个连的队伍,夜袭娘娘坝,计划打通娘娘坝这个通道,为大部队扫清道路。……娘娘坝驻一个连的敌人军队。张辉率领部队到娘娘坝后,歼灭了驻扎的敌兵,并向牡丹山进攻。正在此时,国民党一个营的援军到达,包围了红军。为避免部队有大的伤亡,张辉果断决定撤退。战斗中先后有两名红军战士牺牲。张辉也身负重伤,返回李子园后光荣牺牲。”
(李逢春,当年参与掩埋张辉。)
通过还原历史,不难发现,张辉的牺牲确实是在一场小战斗中发生意外导致的。他面对的不是大兵压境的险恶战争环境,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激烈鏖战,更没有取得扭转战局的辉煌战果。张辉是为大部队进攻天水镇一带打前阵的,他本可以摸清敌情,制定详细的作战方案。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后撤是最紧要的。但当地见证过那场战斗的人说,他带领红军很少,在一个小兵挑水被国军发现的瞬间,就交了火。交了火他还要带领少量的兵力冲击山上大量的敌人,他不幸中弹了。估计这也是他被很多史料和元勋回忆录“轻视”的核心原因。贺龙回忆红二方面军长征专门提到晏福生负伤,而只字未提张辉,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罗家堡战斗是整个红二方面军突围时遭遇的恶仗、硬仗,事关整个方面军的生死。
撤出甘南北进的战斗,对十六师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师长张辉阵亡,政委晏福生严重受伤。
1936年7月红二、六军团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后,成立第二方面军时,才担任十六师师长的。此前,十六师师长由周仁杰担任,据周仁杰后人回忆:“红二、四方面军会师后,正在治疗养伤的父亲与谭家述等五位红六军团的师、团干部一起,被编入了红四方面军红大的上干队。”张辉担任师长前是十六师46团团长,7月接替周仁杰担任师长到10月牺牲,他在师长岗位上仅仅工作了三个月。但这三个月,他一直是身先垂范、冲锋在前的。这从他牺牲前一刻的战斗中就能反映出来。
据史料统计,四路红军长征出发前共有将近20万兵力,到达陕北时只剩下五、六万人。牺牲的烈士中,包括大量像张辉一样的红军高级指挥员。根据军事科学院军史研究所研究员翟清华的介绍,共有35名师以上指挥员在长征中牺牲。正是有了指战员的身先士卒,一不怕苦和二不怕死精神,才有了红军万里行军、山河垂泪、中外震惊的战史。
(捐资修建张辉墓功德榜。)
和张辉一样,比张辉资历更老的十六师政委晏福生在盐官镇的战斗中也是冲锋在前,他受重伤以后,战士不忍离去,他以自杀为威胁,自己逃于山洞脱离了部队,经老乡搭救才保住了性命。盐官镇罗家堡战斗结束后,红六军紧急突围从甘谷越过渭河,逃脱国民党军的封锁包围圈,大家以为晏福生阵亡,王震还提议部队向晏福生“默哀三分钟”。后来,晏福生养好伤以后千辛万苦回到了部队,但他从此失去了一只手臂。
不管张辉牺牲前经历的战斗规模多大,对整个队伍突出重围的作用多大,他的牺牲都是可惜的,也是可敬的。但对于一位红军队伍中的高级指挥员,他牺牲以后有关他的历史成了鱼龙混珠、莫衷一是的结局,着实令人心生惋惜。在未来关于张辉的历史叙述中,各类史学家应该以甘肃党史部门的结论为准,因为这个结论是张辉的战友晏福生和当地民众回忆结合佐证得出的。
不能忘却的纪念
让不愁吃穿极度崇尚消费、物质生活的年轻一代再去怀念为了消除剥削而进行抗争死去的人们,很困难了。当苦难催生的悲楚和激昂变成历史的时候,对于苦难人事的怀念自然而然地也就淡远了。
主导教育在尽量坚持让国家的孩子记住那些人,除此之外,民间也有一些人以个人微弱的力量力图改变抑或抗争着。在娘娘坝这个小镇里,张辉的历史被一个热爱党史的人悉心整理着。他的名字叫高维汉。在弘扬张辉的英雄事迹方面,高维汉以个人一己之力付出的代价取得的成果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高维汉为张辉涂写墓碑。)
关于晏福生等张辉的战友前来祭奠张辉、关于经历过娘娘坝战斗的王克永、关于掩埋过张辉的李逢春,高维汉如数家珍。关于张辉有关的事迹,高维汉整理了很多。高维汉原先在娘娘坝镇信用社工作,退休后有一份在乡下来说比较可以的退休金,老头省吃俭用,搞起了对张辉革命史的弘扬。老头自费制作了很多的展板,和红二方面军的军旗,在镇上的中小学开展革命教育,每次都用自备的小喇叭讲得很认真。我去采访他时,他很热情上电视,他带着我去到张辉墓前凭吊。他说,最近几年他每年都要陪好多崇敬红军的人前去祭奠张辉。
张辉的墓在一座破败的小庙宇前。高维汉说张辉是在庙前面受伤的,所以政府把张辉的墓修在了庙前面。这或许就是一个美丽的宿命。一个从南国转战而来的反抗者,他的壮烈牺牲注定要有神一样的地位。人都要死,但被人记住的太少,特别是像神一样被人尊敬地记住的更少。
一年后的冬天,驾着瑟瑟寒风,我又经过娘娘坝,高维汉的可爱让我萌生了去看看他的想法。走近他的小屋,门大开,门帘也掀得老高,门顶的烟囱冒着粗壮的浓烟,屋里也是乌烟瘴气,老头趴在桌子上,正在写字。我凑过去一看,写的是:最近几年瞻仰过张辉烈士墓的人物名单。直到我凑近了,老头才发现了我。问我找谁,一边赶紧摘下帽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助听器戴上。老头瘦了,他不认得我,我也担心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赶紧提醒说我给你拍过电视,老头想了想,才说自己记起来了,他给我找了一根纸烟。说了不几句,就给我翻出了他的党史册子,2007年刚印的。老头说自己今年接待了一位中央党史研究室的领导,看了张辉的墓后,提出要重新修善。老头聋得不轻,沟通也很费劲,看来从事关于张辉事迹的宣传,成了他有生之年最大最真诚的乐趣。
一个来自南方的英豪,在天马行空两万里后,血染娘娘坝,把自己寄宿在西北一隅的莽莽苍山,永未归故。
张辉是红军长征中牺牲的最后一位师长。
他只要坚持十多天,他就能看到三军会师会宁的壮观场面;他只要再坚持13年,就能看到天安门前升起的五星红旗……他没有,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和亿万烈士一道血染了天安门前那鲜红的旗帜。
张承志说:“为了古老中国的新生,这个文明底下的各个民族究竟付出了多少牺牲,其实早已无法计算。”
安息吧!张师长。不论时间怎么省略你的事迹,不论人们怎么漠视你的牺牲。有李逢春的守墓、高维汉的祭奠,娘娘坝的青山不冰冷,娘娘坝的青山不寂寞。
责任编辑:赵安生
文章来源:http://www.tianzhishui.com/2016/0405/2958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