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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时间的赠礼
时间的赠礼
河,从不停歇。站在岁末的岸上回望,才惊觉自己也是那河的一部分,被某种更大的、无声的力推着,向前,再向前。手指在虚空里徒劳地握了握,想留住什么,掌心却只有穿堂而过的、微凉的风。原来我们真正拥有的,从来不是那些逝去的分秒本身,而是在那分秒的湍流里,他人向我们伸出的、温暖而坚定的手。他们是我们存在的岸,是我们在时间之河中得以确认自己并非孤身漂流的,唯一的坐标。
于是,首先要感谢那最初的岸——父母。他们并非将我“带”到这世界,而是以自身的血肉与岁月为基,为我“构筑”了这世界最初的模样。他们的辛劳,是大地在混沌中分开水土,升起陆屿;他们的衰老,是陆屿在风浪中不可逆转的蚀刻与沉积。我曾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如今他们是我回望的原点。岸的意义,在于即使远航,也知道有一片土地永远以固守的姿态,涵容你的潮汐。这恩典,是不必言说却托举一切的,地心引力。
接着,是那位选择与我并肩而立,共看这水流汤汤的伴侣。我们不曾建造惊涛骇浪的传奇,只是将彼此的生命,像两股谦逊的溪流般交织在一起。在日复一日的“庸常”里——那清晨粥饭的雾气,那夜归时留着的一盏灯——我们完成了最深的哲学实践:于重复中确认爱,于琐碎中构筑永恒。他(她)让我明白,深刻的陪伴,不是对抗时间,而是与时间达成和解,在它的流逝中,共同沉淀下一层又一层安静而坚实的“此刻”。这情分,是岁月赠予的,最朴素的奇迹。
然后,是那些散落在生命流域各处的礁石与岛屿——朋友、知己与贵人。他们并非我血缘的脉络,却是我精神地貌的丰富构成。朋友是风雨中适时递来的橹桨,一声“同在”,便足以稳住摇晃的舟身;知己则是河面上相顾的倒影,照见我自己也未必全然明了的波光与潜流。而贵人,那位渡我过某段险滩的舟子,他或许只是履行了他生命中的一次偶然划动,却就此改变了我航道的方向。他们让我相信,人与人的联结,可以超越一切固有的契约,成为纯粹而慷慨的馈赠。这情义,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无功利目的的相互照亮。
我常想,时间这位最富有的吝啬鬼,它剥夺我们的青春、活力与记忆,却又在剥夺的间隙,留下这些关系的结晶。我们无法在时间的账户里储存分秒,却能在心灵的账户里,储存每一次温暖的凝视、每一句真诚的鼓励、每一次无言的扶持。这些储存,不计利息,却在我们生命的寒冬里,自动散发热量。这便是“感恩”的终极意义:它不仅是道德的回响,更是一种深刻的认知——认识到我们自身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他人“善意”的函数。
岁暮天寒,河面的风愈发紧了。我紧了紧衣襟,那由无数善意编织成的衣襟。我不再试图挽留如水逝去的年华,我只愿自己能成为一道微弱的岸,一片温暖的倒影,或一双偶尔能递出的桨。在这名为“人生”的永恒流淌里,或许所谓圆满,就是我们终于学会,如何将收到的光,安然地、慷慨地,映照给后来的人与浪。
责任编辑:李晓峰
文章来源:http://www.tianzhishui.com/2025/1217/189901.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