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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生 :光的重量
光的重量
光是有重量的。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质量,而是一种触及人心时,所产生的、无形的压力。
当一束光过于强烈地照进幽暗的角落,惊起的往往不是赞叹,而是尘埃。我的父亲深谙此理。所以,当新家具要在逢集之日送抵老家时,他本能地想要躲藏。他惧怕的,并非那些崭新的物件,而是它们即将承载的、无数双邻居与亲戚的眼睛。那些目光,轻的是好奇的打探,重的,便能悄然压弯人的脊梁。
这便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光压”。你的生活明亮一分,周遭的暗处便显得更沉郁一分。你的欢喜,在不经意间,就成了丈量他人失意的尺子。于是,那潜藏的、名为“嫉妒”的藤蔓,会悄然滋长,缠绕你的门楣,试图将那来之不易的光亮勒出裂痕。这并非臆测,而是岁月在人心里反复镌刻的印记——当你过得凄惶,他们投来的是混杂着优越感的怜悯;待你稍稍挺直腰身,那目光便淬成了冰,带着审视与不言不快的锋芒。
古人造字,充满智慧。“嫉妒”二字,皆从“女”部,仿佛承载了某种幽微绵长的心绪。但更耐人寻味的,是它的形态:它像一场无烟的烽火,只在胸腔里闷烧,灼伤的是自己,熏黑的也是自己。而别人家的喜悦,是吹向这火堆的风,非但不能止熄,反令其燃得更旺。
于是,我们学会了“藏”。
这“藏”,并非怯懦,而是一种通透后的自觉。如同玉韫于椟,珠藏于渊。我们收敛自己的光华,并非因为它们不值一提,恰是因为深知其价值,才不忍将其置于市井的尘埃与喧嚣中,任人评说、磨损。这是一种温柔的防御,为自己留一方清静,也免于那强光,刺痛了习惯了幽暗的眼睛。
然而,生命的本性是趋向光明的。我们勤勉劳作,点滴经营,不就是为了让生命透进更多的光么?若因畏惧人言便永藏锋芒,那与明珠投暗,又有何异?
于是,我们需要寻求一种微妙的平衡。既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刻“藏锋”,以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要敢于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坦荡地“发光”。这光,不是为了炫耀,而是生命向上本该有的姿态。如同溪流,它从不喧哗,只是静静地流淌,但遇着开阔处,也自会泛起粼粼波光。
这其中的分寸,存乎一心。我的父亲,便是这般践行着他的哲学。他像一棵老树,将根系在泥土中扎得更深,静默地汲取养分,舒展枝叶,却从不与身旁的灌木争辩高下。他的茁壮,本身即是一种无声而坚定的言语。
由此想来,人性中那点“见不得好”的幽微,虽是寻常,却也不必过于萦怀。我们真正要修的,是一颗足够沉静也足够强大的心。既能安然地“藏”起自己的光芒,免于无谓的纷扰;也能坦然地“显”露自己的价值,照耀自己与真正值得的人。
生命的意义,终究不在于你照亮了多少双旁观的眼睛,而在于你是否能稳稳地点亮自己。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温润而坚定地发光。
任他窗外目光如织,我自室内心灯如月。
这,便够了。
责任编辑:李晓峰
文章来源:http://www.tianzhishui.com/2025/1125/189559.s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