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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记|王子云考察麦积山石窟始末

 

王子云(1897—1990),安徽萧县人,著名油画家、雕塑家、美术教育家、美术史论家和考古学家,中国美术考古的拓荒者,现代美术教育和美术考古学派的先驱。

王子云先生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美术考古。贾平凹在《老西安》一书中这样记述:“翻阅他的考察日记,便知道在那么个战乱年代,他率领了一帮人在荒山之上,野庙之中,常常一天吃不到东西,喝不上水,与兵匪周旋,和豺狼搏斗。我见过他当年的一张照片,衣衫破烂,发如蓬草,正立在架子上拓一块石碑,霍去病墓前的石雕是他首先发现其巨大艺术价值……”

1953年3月4日,王子云率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考察天水麦积山石窟。

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是1940年组建的学术考察团体,专门针对西北各省艺术文物的调研,王子云担任团长,历经四年多的时间,对川、陕、豫、甘、青各省尚未遭到损毁的古代艺术文物进行全面踏查与清理,以文字记录、测绘、写生、模铸、拓印、临摹等田野调查方法展开对西北古代无名艺术史的基础性研究。王子云领导的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是中国艺术家对本民族的美术遗产首次进行的大规模考察,是文物考古界的一次爱国壮举,也是对美术考古和美术史研究的重大开拓。

其实,早在1942年,王子云先生由西安去敦煌过往兰州时,就听闻了“蹑尽悬空万仞梯,等闲身共白云齐”(五代王仁裕诗)的天水麦积山石窟,当时计划敦煌考察归来后前往一观,但因敦煌工作繁巨,留住时间过长而失去机会。这一愿望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3年才得以实现。这一年,西北行政区文化部为保护西北古文物遗产,计划远赴新疆进行考古,为了做好新疆境内佛教遗迹千佛洞的调查,特先就天水麦积山作一次试点练兵工作,参加人员,即是准备派去新疆考察的成员,当时,王子云是西北艺术学院教授。

考察组一行1953年3月2日自西安坐火车到宝鸡,因无直达车到天水,遂宿于车站附近光明旅社,3日上午7时即到车站排队购票,8时半火车开行。“车上乘客拥挤不堪,多数为上海去西北支援新疆建设者,其中不少携带家眷,以致车上有票无座的乘客颇多,我们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王子云《麦积山石窟考察记》,见《从长安到雅典——中外美术考古游记》,岳麓书社2005年版,下同)火车沿渭河曲折西行,穿过山洞近百处,午后5时到达宝天路的终点北道埠(今天水市麦积区)车站,这里距天水市尚有15公里,王子云一行于是在车站附近一家齐鲁旅社住下,并提前雇好一辆胶轮骡车,决定由此直接去麦积山。

3月4日早上8时,他们乘胶轮骡车上路,沿途所见,王子云在自己颇有明清游记小品风格的考察记中有详细记述,可以略见其时天水风物:“南行于永川河谷中,约八公里,到马跑泉,乃天水附近名胜,有古寺一座。寺前大柏树数人合抱,仍枝叶葱笼。”又前行十二公里是甘泉镇,是镇政府驻地,他们在此接洽了去麦积山考察事宜,并进午餐。今日由麦积区城区去甘泉镇,仅需一刻钟的车程,但1953年坐胶轮骡车颠簸而行,竟需要四个小时。社会进步变化之大,由此可见。

下午继续前进,骡车渐入崎岖的山路,约十公里即遥遥望见孤峰拔地而起的麦积山的背影,“因山路难行,不时要绕过小溪,到夜幕降临,始抵达山下,即借住山前瑞应寺。寺已荒凉,仅有住持和尚一人看管。”

长途奔波颠簸,王子云一行十分困顿,于是3月5日休息一天,6日起开始参观调查工作。因甘肃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已在此设立了保管处,且已开始对残毁的悬崖栈道进行修复,很多高层石窟无法攀登,因此王子云先生的这次考察,是关于整个石窟形势和局部窟龛的印象,仅仅是初步的成果。即便是初步的成果,作为我国美术考古的拓荒者,王子云的考察成果仍然弥足珍贵,且多有新声发焉,为后世提供了借鉴和启发。

王子云《麦积山石窟考察记》主要包括六个方面的课题。

关于石窟形势。王子云指出,全国各地佛教石窟,包括敦煌、云冈、龙门,绝大多数是就河岸崖壁开凿并排的洞窟,且易于攀登,但麦积山石窟形势颇为特殊,因限于地势,难以横列开窟,只好向崖壁高处发展,开凿出蜂房似的窟龛,“有的高层窟室要登上梯空架险栈道,高悬在二三百米以上,曲折盘旋,恍如长龙,这不能不说是我国佛窟中的奇迹。”

关于窟室造像和时代风格。王子云指出,麦积山石窟遗留下的是全国范围内仅次于敦煌千佛洞的泥彩塑像,因处于偏僻山区,至今泥塑多保留有原塑面貌。王子云考察了可登临的五十余窟,发现就窟制和造像样式看,北魏、西魏或早于北朝的约占十分之七,北朝后期北周时代的约占十分之二,隋唐北宋的制作仅十分之一,而且多为小龛或改塑之作。王子云这样分析:“因为崖壁的地位有限,隋唐时已无虚隙,即使插缝开造,也只能凿成小龛了。”此论甚是。对于麦积山东西崖高处分别雕塑的一组“斩山式的露天大佛”,王子云说,隋代是以雕刻大像著名的一个朝代,就造型风格看,这两组造像应属于北朝与唐代之间的隋代的制作,它们占去了半个山体,规模宏大,可谓巨制,是麦积山石窟的特殊标志。

关于麦积山石窟雕刻艺术评价。王子云认为,敦煌以壁画见称,云冈、龙门以石雕像为著,“而在麦积山,竟是最可珍贵而难于长期保存的泥塑艺术,这是敦煌以外的全国石窟造像中极难看到的富有民族传统的一种雕塑艺术。”并且由于石窟藏于深山,未被盗窃毁坏,于是成为“全国最古最优秀的佛窟泥塑宝藏”。王子云认为,麦积山石窟的造像,多数形象秀美,“富于写实手法,更富有民族形式。其间有些菩萨像,简直就是中国美少女,那种带有青春的活泼而又有些稚气的微笑表情,十分逗人喜爱。”而佛、菩萨身上的服饰装扮,“可以称得上一处古代服饰展览会”。总之,麦积山石窟造像,“由泥塑到石雕,都称得上佛教石窟雕塑艺术的精华,在民族雕塑艺术遗产中具有极高的价值。”

关于麦积山石窟的佛教壁画。王子云认为,麦积山石窟幸存的佛教壁画,艺术造诣不亚于敦煌壁画,他对上世佛阁廊檐上部的大型飞天“天女散花”图尤其称颂:“最特别的是飞天的头面、肢体、手脚,均用浮雕塑出,在一定的阳光照射下,才能看出浮雕的体积,这种绘画与雕塑同时运用的巧妙手法,在全国的佛窟壁画中,仅此一处,这不能不说是石窟艺术中的一处奇迹。”另外,第135窟佛故事画中驰骋的马,王子云认为,可供研究北朝时代马的特征。总之,这些壁画,都表现了南北朝时期“气韵生动”的绘画技巧与风格。

关于麦积山石窟的古建筑。王子云对麦积山石窟悬于半空的宫殿式古建筑极为惊叹。全国范围内,今日能见到的古建筑,最早者仅到唐代,而麦积山上七佛阁是北朝后期北周时代的遗物。这是一座七开间的宏大宫殿式建筑。其西壁的牛儿堂,是一座三开间的高崖殿堂,也是同一时代或稍晚的隋代建筑,其檐柱间一斗三升的人字披大型铺作斗拱,是那一时代建筑的主要标志。“像这样规模宏大的古宫殿式建筑,在全国说来恐是仅见的孤例。”它们高据离地面二百多米的悬崖峭壁,可以想象当初斩山架梯攀登的巨大工程,或真如文献所载“自平地积薪至于崖巅”才能进行凿造,亦未可知,这体现了古人的伟大才智和魄力。

关于麦积山佛窟的历史考证。王子云先生认为,天水是秦地林泉之冠,又靠近前秦(符秦)、后秦(姚秦)的首都长安,在佛教徒往来频繁的情况下,和敦煌千佛洞所在的鸣沙山一样,成为佛教徒集结的圣地。根据文献和历史事实,“麦积山佛窟始于北朝以前是可以确定的。”王子云先生的考察研究,有着文化比较学的学术眼光,这种由比较而得出的见解,往往使他能够得出新的结论或提出新的见解。如考察中,王子云提出了他的思考:在佛教盛行的唐代,邻近国都长安的麦积山修建佛窟应当远盛于敦煌,但为何开凿的窟龛反而特别少?他认为,一方面是因为唐代通向西方的交通线向北转移,天水已失去交通重镇的地位,另一方面是限于崖面地势,崖壁至唐代时已密如蜂房,无力往别处开扩,只好在夹缝中建造一些小窟小龛。

另外,王子云还提出,由于麦积山石窟群中部半个山崖已因地震崩塌,估计毁去的佛像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而且是位居窟群中心的主要地位。那么,究竟所毁者是什么时代的?原窟规模如何?王子云这一发问,给后人留下无数遐想和探究的空间。

王子云此次麦积山调查工作至3月12日结束,略事休整,17日返回西安,圆满完成了“试点练兵”的任务。

王子云一行此次麦积山考察成果显著,他不仅据此撰写了美术考古游记《麦积山石窟考察记》,还为后来撰编《唐代雕塑选集》《中国古代石刻线画》《中国美术简史》《中国雕塑艺术史》和《中国古代雕塑百图》收集了大量生动的材料。

王子云在考察期间,以自己擅长的艺术写生方式记录了麦积山石窟的胜迹,为使人们看到麦积山的形胜全貌,写生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重点分三幅画出,此后收录于《王子云西北写生选(1940—1945)》一书中。这三幅写生均为水彩画,形意兼备,既展现了王子云良好的西画功底和临摹敦煌壁画以线造型的神韵,也体现了考察团将艺术考察与文物调研相结合的学术研究方法,具有较强的艺术审美价值、文物史料价值和图像研究价值。原《美术》主编李松认为,“这批写生画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术作品,除了其本身的艺术价值外,更值得称道的是它绝无仅有的资料性。”

王子云先生是中国艺术考古事业的开拓者、先行者与实践者。正是由于王子云学贯中西的艺术履历与踏遍中西地域的艺术实践,他的研究与考察更符合比较学意义,艺术视野始终处在宏观的历史高度。所以,1953年王子云先生考察麦积山石窟,虽然仅仅被当作是一次初步的练兵之举,但对于麦积山石窟的研究而言,无疑已属幸事。

文章来源:http://www.tianzhishui.com/2022/0811/15412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