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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老兵:念英烈
9月是北京最美的季节,丁龙潜却不得不躺在病床上。
70多年前的枪林弹雨都没能让他倒下,前些日子的一次意外,让这位已94岁高龄的老人只能卧床休养。
吊瓶里,药液滴滴,24小时不停,望着伤处,老人一声长叹,这场病让他错过了亲临9月3日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大阅兵的机会,老人为此抱憾、伤心,甚至落泪。
因为年事已高,丁龙潜出现肺部感染,感染面积不断扩大……这场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老人望着窗外,嘴唇微微地颤动:“贾文泉、袁笑风(原名袁国桢)、韩振琨(代号艾克尧)、邸子杰(原名邸振刚)……”
牺牲战友的名字,老人一直都记得,从不敢忘。
“这都是我的中学同学,牺牲时,他们才20多岁。真的好想他们呀……”老人声音哽咽,泪水滑落……
1936年12月12日凌晨,西安华清池,张学良、杨虎城兵谏蒋介石,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河北正定,上百名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逼蒋抗日。“反对攘外必先安内” “声讨不抵抗政策”“呼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抵御外侮”……学生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身材瘦削,架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孩,走在游行队伍的第一排,带领着大家高呼着口号。男孩只有15岁,当时还不叫丁龙潜,而叫刘明让。
刘明让出生在河北省无极县武家庄,是家中长子,1934年考入省立正定中学。他能文能武,不仅成绩优秀,还是学校篮球队的核心球员。
刘明让追求进步,1936年,在学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在同学中威信极高。
日寇侵华,时局动荡。刘明让恨不得冲上抗战的前线,杀敌卫国。他知道,日寇不除,校园里就不会有安稳的书桌。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满腔热血的刘明让再也坐不住了,他告别钟爱的旧体诗词和篮球,在郭庄镇加入晋察冀抗日义勇军第五支队,投笔从戎。
父亲一辈子安分守己,听说儿子加入了共产党的部队,先后两次遣人找上门,企图说服儿子脱离部队。刘明让一口回绝,为了家族免受日伪军迫害,他索性改名丁克,后又改为丁龙潜。
自此,这个叫做丁龙潜的年轻人像一根钉子一样,扎在冀中大平原,与日寇周旋。疯狂的“五一”大扫荡,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都没能吓倒他。
1942年,日寇疯狂扫荡根据地,冀中军区大部分主力团突围转移至陕北,丁龙潜没有走,他奉命带领侦察锄奸组留下,守卫冀中。
“那段日子很难挨。”老人喃喃自语,闭上了眼睛。当时,各村通往县城的路上,都有鬼子设置的炮楼、壕沟和铁丝网,纵横交错,汉奸密布乡里,丁龙潜和同志们忍饥挨饿,昼伏夜出,庄稼地、芦苇荡、庙宇甚至坟地都成了他们的“掩体”,有好几次,因为汉奸告密,他险些被日寇杀害。
“贾文泉、袁笑风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牺牲的……”老人泪湿双眼。
1945年,终于等到了反攻的时刻。此时,丁龙潜已是冀中七十一团参谋长。
当年8月,八路军开始攻打束鹿县城。按照安排,丁龙潜带领二营和一个侦察班、一个通信班,扫清赵县至栾城一线的据点。
新寨店据点建在村东北角,有一座三层炮楼,由150多名敌人驻守,有3挺轻机枪以及上百条长短枪支。据点外还有一条丈余深、丈余宽的防护沟,沟内垒了加固墙并挖了对外射击掩体,易守难攻。八十一团此前已围攻两天三夜不克。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带兵增援的丁龙潜叫侦察员找来村联络员,“敢去炮楼送信吗?”丁龙潜问,“你是长官?”联络员打量着眼前这个文绉绉的像个学生的年轻人,“要是七十一团的长官吩咐,我有啥不敢的!”联络员似乎并不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七十一团的长官。
丁龙潜也不在意,提笔给炮楼里的敌人写信:“我奉上级命令,昨天已把苏村强攻拿下,今天就轮到新寨店。限令于半小时内缴械投降,否则后果自负……”
接过丁龙潜的信,联络员才确信自己真的见到了七十一团的长官。他赶紧执行任务。不大一会儿,联络员回来报信:“据点的刘大队长说了,七十一团的长官来了,有事好商量……”
“守敌已经动摇,待我去吓吓他们。”丁龙潜心中有了主意。
“什么?吓降?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听了丁龙潜的计划,八十一团的团长和政委连连摆手。
“据点已被围攻了近三天,敌军斗志全无,军心涣散,这时吓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还能减少我们的伤亡。”丁龙潜据理力争,同时,他也安排了后手——万一吓降失败,二营就立即夜间强攻。
终于,丁龙潜的计划获得通过。他带着侦察班和通信班直奔炮楼。村联络员和在苏村据点被俘虏的敌中队长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喊:“七十一团的长官来了!”“赵县县城已经被攻下来了,别再抵抗了!”
防护沟里,守敌探头探脑,寻思着哪个才是七十一团的长官,当看清丁龙潜的脸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七十一团的长官竟然是个年轻后生。
“哪位是刘大队长?”丁龙潜高声问道。
“是我!是我!”一个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的男人从据点里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把你的队伍叫到院里集合,有什么话咱俩单谈。”丁龙潜多了个心眼儿,他恐怕敌寇打冷枪,就准备先缴了他们的械。丁龙潜喊了两遍,那自称大队长的男子都没搭腔。丁龙潜心里也打起鼓来,他脸上不露声色,霍地转身,冷冷地说:“你先考虑着,我先回村里,晚上咱们再谈。”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长官千万别走,我现在就集合队伍。”
丁龙潜暗吁一口气。
一条条黑亮亮的长枪被放到地上,敌人开始集合。
刘大队长同意投降,他想回家当个普通百姓,“你们得保证我不能受民兵欺负……”刘大队长说。“你只要遵守人民政府法令,我就保证你不受欺负。”丁龙潜斩钉截铁。
敌军投降!丁龙潜下令放下吊桥,命令侦察班控制据点,然后派人取枪械,遣散俘虏……新寨店据点被一把火烧掉。此战,八路军缴获了轻机枪、长短枪百余支。
这并非丁龙潜第一次用计。这个酷爱读书的年轻人,经常把《三国演义》、《水浒传》的兵法活学活用。
1945年攻打藁城县城前,冀中七十一团组织了一次扫清外围行动。按照作战计划,一营负责拔掉根据地通往藁城县城的必经之路上的溪井据点。
这个据点虽只有31名敌军,但一直顽抗。
丁龙潜计上心来,他排出“三保险”阵势,给敌人设下连环套:三连在炮楼东面正面进攻,牵制敌人,先攻占旁边的平房,再直捣黄龙;二连在南侧负责堆积玉米秸、高粱秆,若三连失手便进行火攻;一连则从北面掏墙穿院,在炮楼底部安放炸药实施爆破。
当晚9时,战斗打响。手榴弹如雨点般砸入敌军驻地,瞬时,爆炸声声,火光冲天,三连的战士们趁势冲进敌军占据的大院,敌人慌不择路,逃进炮楼,拉起吊桥死守。
架云梯,强攻。无奈守敌居高临下,三连突击队员一个个倒下,敌人得意忘形,高声谩骂。
丁龙潜随即“变阵”,他一边让三连继续吸引敌人注意,一边让二连、一连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准备“火攻”炮楼。
此时,一夜细雨停住,北风转为南风,一出“借南风”的好戏开始上演。
早已准备好的玉米秸、高粱秆被点燃,熊熊烈火逼向炮楼。
火借风势,炮楼一片火海,敌军鬼哭狼嚎,束手就擒。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老人轻声哼唱起《游击队歌》。“那时候真的很苦,每名战士也就十几颗子弹,大家视子弹犹如生命,可不像现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胡乱放枪。”对此,老人很固执,战友们用鲜血写就的历史,不容胡改!
9月30日,就是第二个“国家烈士纪念日”了,丁龙潜低声念叨着牺牲战友的名字,这或许是他现在惟一能做的祭奠方式,“他们是英雄,他们值得我们永远铭记……”老人说着,双手不住地摩挲着胸前的抗战胜利纪念章,纪念章上,英勇的战士正挥舞着刀枪,冲向敌营……
本报记者 孙戉摄
老兵档案
姓名:丁龙潜(原名:刘明让 曾用名:丁克)
祖籍:河北省无极县武家庄
生日:1921年5月7日
部队:晋察冀抗日义勇军第五支队,先后在冀中军区第八军分区、第六军分区、第七十一团等任职
经历:1936年10月,在河北省立正定中学读书期间参加革命,任学生会委员兼武装部长。“七七”事变爆发后投笔从戎,一直驻守在冀中平原,与日本鬼子作战上百场。
老兵愿望
“希望牺牲战友的英名,能永远铭刻在人们的心中。”
谈起愿望,老人沉默许久。他这一生,经历得太多,幼年丧母;求学时又遭军阀混战、日寇侵略,民不聊生;参加革命后,经历过挫折,也体验过辉煌……“我希望以亲身经历告诉年青一代,现在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每一位中华儿女都要珍惜。”老人认真地说,“寄希望于后辈,继承革命的光荣传统,使中华民族永远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早日把我国建设成为繁荣、富强的现代化国家。”
老人望向窗外,像是在思念什么人,“当年一起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亲密战友早已牺牲,作为幸存者,我十分想念他们,希望他们的英名永远镌刻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永远铭刻在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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